我在TI工作了十五年,前一半在美国,后一半在中国,这十五年中,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但最幸运的还是在中国的这一半光景。
TI的使命
1984年从北京大学物理系毕业后我来到美国继续求学,然而博士毕业后却发现这个专业找工作很困难。1996年,我幸运地加入TI,并且加入了一个实力很强的设计团队,有很好的导师。1998年,我成为了项目负责人,从带一两个人再到带领十几个人的项目,我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
但我从未想到,我的美国梦竟然要在中国完成。这一切发生在2004年,当时我手上的项目刚刚完成都还没有量产,老板把我叫去,通知我便携电源部门需要在中国建立设计研发团队,希望我能带领这个团队,“如果我们的研发团队在中国不进行布局的话,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无计可施。”他是一个对TI在中国发展有远见的人,一直以来他就想在中国招募本土研发人员开发产品,一方面是中国的IC设计进步很快,另外则是中国的市场总容量格外庞大,当然发展也尤为迅猛。
当时我在美国已然生活了20年,太太和孩子们都已经适应了当地。当时我对这件事的判断是,中国是TI一个新的战略地,机会与挑战并存。而后来事情的发展也印证了我的判断。再者,TI是人性化的公司,在对员工的安排上尽可能地减少我在中国生活上的不便。
就这样,我抵达了上海浦东机场。第一个感觉是熟悉又陌生,第二个就是机会。同我一起回国的还有另一位美籍华人同事,他负责系统定义,我负责IC设计部分,我们将在这里建立TI在中国的第一支模拟研发团队。严格意义上,我们并不是TI中国最早的研发人员,一年前,在深圳已经有了一支数字设计团队,但只是后端部分,产品定义部分较少。而我们则需要从产品定义到最后交给客户,从头至尾的完成设计流程。
来之前我曾设想过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情况要比我预想得好很多。记得1998年我回国旅游时,在书店里浏览IC类相关书籍,水平低得让我很失望。而2004年再回国时,书店里已经有了集成电路区域,并且都是当下美国最新版的影印版。国内掀起了IC的新一波浪潮,一批又一批的IC企业正在蓬勃发展着。
在组建团队最困难的招人环节中,我们依然很幸运。虽然国内模拟设计发展得较晚,人才相较国外比较匮乏,当时很多人都在从事反向设计,而非根据客户需求从头到尾完成项目的正向设计。毕竟TI的名气大,光公司名就已经极具吸引力,所以我唯一要做的,就是需要告诉全中国最好的模拟设计人才,TI这次真的来中国了。我们找到了一些很好的队员,我带着他们学习TI研发的过程。当然他们工作也非常的努力,表现也很出色,我非常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在产品的复杂程度相当时,我敢说,中国的队员在产品研发速度和实施时间上,绝不会输给德国人和美国人。
由于我们这支团队隶属于德国,但驻扎在中国,自然德国会给我们很好的技术支持,另外对于TI中国,从总裁到人力资源部以及IT部,都给予我们最大的支持,让我们可以安心工作。这些支持当时似乎顺理成章,但是回头想想还是很不容易的。
我们一方面是面向全球产品的开发,另外也承担了将国外的产品部门与中国市场连接起来的任务。中国FAE有问题经常来找我们,相比德国或美国设计工程师,我们在时差、语言等都更有优势。即使是一些很基本的技术问题,我们也会不厌其烦地回答,同时,我们也会为本地FAE做产品培训。
作为芯片设计者,一定要能承受压力,对于年轻的中国团队来说这也是必修课。芯片设计就是这样,随着客户的增多,产品使用范围越来越广之后,有些设计死角就会出现,这是无法避免的。但可怕的是,1000片中可能只有两三片坏掉,而且多数情况下,故障也不频发,只是偶尔显现,此时光分析原因可能就需要几周时间。只要你的产品使用在客户的产品线上,这种事情早晚会出现,关键是如何努力地找出问题所在。当所有的人都在盯着看你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时,那种压力可想而知,但这是无法避免的经历。
记得有一次,我们为一个客户开发的芯片出现bug,而且由于原因非常复杂,比我之前在美国碰到的所有问题都要棘手。我们尝试了很多方案都不行,而且又无法在实验室复制客户的错误。懂设计的人都知道,重现bug会多么的痛苦,真好比大海捞针一样。因为我此前遇到过太多这类事件,所以我一直在鼓舞队员们,因为难重现是一条很长的链条,链上可以有多个故障点同时发生,所以关键是要找到原因。而且越难找到原因的,一旦找到就很容易解决,因为指需要解决任何一个故障点,bug便不复存在。当然找原因的过程很辛苦、很焦急,最后我只能亲自飞往法国的实验室,去实地查询、调试,而我的队员们则在上海这边等着。在去的路上,我在祷告,整个团队也为我祷告,毕竟我们心里都没谱。好在我的幸运之神驾临,测试的第一颗芯片就重现了bug,我把数据搜集好传回中国,队员们则追着线索走下去。让我吃惊的是,当我离开法国时,我已经看到队员们提供的分析报告和初步的解决方案了。通过几次的实战,TI中国设计团队的磨合越来越好,解决问题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由于我们这个团队的成功,也由于TI中国业务的发展,TI加大了这方面的投资,研发团队的数量和地域分布得广度也越来越多。如今这些研发团队都是垂直向国外汇报,我盼望着有一天中国这边能够再壮大,成为一个完全独立核算的部门。但我还是要求队员们,要懂得与所有技术人员分享知识。
由于我的基础知识及带团经验,所以也可以客串人力专家,包括面试人员选择,规章制度建立等方面,经常会给大家提供一些咨询和建议。
就这样一步步地,我完成了TI赋予我的使命。[page]
中国的使命
虽然可以完成TI的使命,但我觉得这还不够,我还要为中国做更多的事。我清楚中国的环境肯定不如美国舒服,但来到中国是基于事业的发展,作为一个上海出生、北京长大的人,我对这片土地有着浓厚的感情。虽然我的太太和小孩都不太适应,但我还是坚持呆在这里,当我完成了第一支团队的建设后,本该回美国,但我又留下,开始了第二支针对汽车电子研发团队的组建。
TI之所以能一直以来不断进步,主要是因为产品及技术上的领先,有一套非常成熟的研发方法和思维方法,这些对中国年轻一代的设计师会很有用。我觉得中国还是有不少人才,他们应该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先进的东西。所以,我非常愿意尽我所能,把我所知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实话实说,中国IC设计者跟美国相比,基础理论差别不大,但做事风格上不太一样。由于中国文化中固有的一些东西,普遍上存在差不多就行,或者只注重表面文章的工作作风,缺乏严谨态度,但“差不多先生”在IC行业是不受欢迎的。记得我们第一次做测试报告时,队员们都认为15分钟就可以完成,结果进行了近3个小时。我一项项地带着他们看,针对每一项设计都深入地探讨。当时大家都惊呆了,从来想过要做这么细致的分析报告,甚至有疑问,“德国人分析得这么仔细,有必要吗?”我告诉大家,TI的原则是,当你完成一项工作后,以后就不要再返回去想了。一开始你花费时间越长,以后就越简单。当然,这种习惯并不是一次就能养成的,几年中,我以身作则,慢慢地培养起团队质量管理系统的概念,这是TI对中国的一项承诺。
模拟电路的设计很复杂,一般至少要分为两个周期,第一个周期是从头至尾地设计出产品,当然这个产品一般来说,都会有一些问题,要想一次做好几乎不可能;所以第二个周期是检查问题,调试那些不理想的地方。但是,就在我离开这个团队后,他们的设计竟然能一次就成功了,这让我为他们的执行力感到欣慰。
我很喜欢我的团队,他们真的是非常努力,我就更愿意教授他们知识,所以我们的关系也非常融洽。现在一名设计团队的经理,就是我来到中国后招聘到的第三名员工,他很好学,也很用心,经常来找我探讨。一次他找我探讨某个很复杂的设计,当时我很谨慎,因为如果行不通的话,整个设计周期就要大大加长。中国工程师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但实战经验不足。当他拿着方案来找我时,得到的回复却是不行。第二天早上,他又带着另一个方案来找我,我依然冲他摇头,然后脑力激荡,讨论新方案的大概方向。当第四,五次摇头之后,我已经准备接受无解的现实而加长设计周期时,他却最终提出了无懈可击的方案。。最终的结局很圆满,我们的产品开发周期一下子缩短了几个月。
TI曾经在台湾设立过研发中心,但最终效果并不理想,培养出的大批人才最后被众多IPO后的台资企业挖走,实际上,这对于台湾IC设计业的发展是有好处的。所以我也并不去想以后TI培养的人才都会去哪儿,只要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对他们负责就是了。
但其实我们的团队离职率非常低,我也曾经思索过这其中的缘由。TI提供的技术环境固然很好,但是我们在管理中,既有严格的美国的管理程序,同时又尽量地揉进中国的人情味的一些东西;另一方面,公司在有技术上提升的机会,工作又有一定的挑战性。也许我们的薪资与竞争对手相比未必占优势,但这些软环境对员工很有吸引力。我不知道当他们越来越成熟的时候,竞争对手是否会出巨资来挖他们,但他们毕竟是学到了真金白银。
在中国,我还和很多大学教授成为了朋友,经常跑到高校去做技术讲座,配合了TI的大学计划的同时,我又结识了很多老师朋友,复旦大学的洪志良教授就曾为我推荐了两名好很的学生加入TI。而通过这些学生,我也深感中国IC教育的提升,这让我更有信心建立起最优秀的研发团队。
增强中国IC设计能力,这并不是TI赋予我的使命,而是我回到中国的使命。也许我能做到的只能是教会眼前的这些TI中国的设计师,但我也愿意为中国IC设计贡献一份微薄之力。[page]
幸运的兔脚
我的幸运,我的美国梦,其实更多是在TI中国获得的,TI的这朵小花,就是我的幸运兔脚。在TI我共获得了十项专利,其中竟有六项是在中国获得的,这是我和团队共同的努力结果。2006年,我成为TI在中国唯一的Distinguished Member of the Technical Staff。今年,我也成为IEEE的Senior Member,如果不来中国,我想我是不会上升得如此之快。虽然个人生活上付出了一些代价,但的确是值得的。我感谢TI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尽管来中国之前,已有了一些模模糊糊的预感,但的确没想到会有如此多的收获。
我在中国加入了TI Aisa Technical Council,实际上在我之前,中国没有模拟类FAE入选Technical Ladder。毕竟此前TI在数字电路方面非常强大,随便一个销售案例都会有几千万美金.而随着近几年TI加大在模拟方面的投入以及中国对于模拟产品的旺盛需求,模拟类FAE在公司中越来越有地位。Technical Council就是要使技术团队的事业发展与公司战略方向相结合.在我加入后,亚洲才有了更加明晰地对于模拟类FAE的支持与提拔。但近几年,我欣喜地发现,每次Technical Ladder评选中,模拟FAE都会跃然纸上了。
这就是TI,如果你真的愿意付出的话,他会给你一个平台去实现自我。不管你选择的是技术还是管理岗位,都会有很明确的目标。而且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很多人来帮助你、支持你。虽然我现在只是管理一个十几个人的团队,但是在技术上可以有更深的造诣。其实我很普通,在TI有很多人比我有才能,但我抓住了一个机会,同时也是一个运气,就是帮助做了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建设TI中国。
因此在我为期五年的服务期告一段落之后,并没有回总部,而是选择在中国建立TI第二个团队,主攻汽车电子。
因为TI的使命、我的使命都还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