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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ncross CEO孙天齐今年28岁,从小就是天才儿童。他7岁开始编程,高一时奥赛获奖获得大学保送资格,知文通理。2014年,25岁的孙天齐创办Vincross。自那以后,这位今年被《福布斯》选为亚洲“30位30岁以下商业领袖”之一的人最怕却最常被问到一个问题是:
“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机器人。”
“那你们的机器人能干嘛?”
理解这个问题需要补充一个语境。目前市面上的绝大多数冠以“机器人”头衔的产品都有明确且专一的用途,例如扫地机器人、无人机、早教机器人等等。
在此背景之下,Vincross目前的唯一产品HEXA是一个可编程机器人,六只机械足呈中心对称分布,配合可以360度无限旋转的头部,可以向任一方向行动。HEXA运行一套由Vincross自主开发的、基于Linux的系统,开发者可以通过API控制各条腿的动作,以及发挥想象力为HEXA编程设计各种功能。“我们其实在做一个不定义的机器人,”孙天齐对我说,“它不是具体要去做一件事情。”
孙天齐:把平板挂在人体模特上就是机器人?太骗人!
这话乍听之下像是在说,我们的机器人就是无用。甚而,孙天齐认为谈论人工智能,谈论机器人能干什么有什么用是一种狭隘的趋势。原因在于,在他看来机器人是继电脑和智能手机之后的第三代计算平台,参考前两代计算平台的发展,当电脑在50年代刚刚出现的时候,普罗大众也无法定义这个昂贵的庞然大物的精确用途。
甚至到苹果公司1976年成立时,大家仍觉得电脑是个与大多数人无关的东西。“所有人都知道它(电脑)是未来,但没有人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大家都在想当然。直到无数科技公司在三十年间前赴后继地在这个平台上开发创业,人们才逐渐发现,电脑可以打字上网玩游戏,继而成为每个家庭不可或缺的陪伴品。”孙天齐说,现在轮到机器人踏上这条漫长的路。
一切才刚刚开始。现在市场上绝大多数消费机器人,仍停留在以屏幕为介质与人发生交互,而机器人与上一代移动设备的本质区别在于,机器人与人应在实体世界里发生互动。
“目前市面上的机器人太骗人了,把一个平板电脑挂在一个人体模特上,就说成是机器人。”
“机器人是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东西,在这个物理世界跟人生活在一起,跟我们人作为动物的本性生活在一起,不是纯语言和数字层面上的东西。”
孙天齐将HEXA看作人造的动物,创造HEXA时以上帝造人的心态去思考完美动物的形态。在此基础上,他给了HEXA六只足,而不是轮子。因为在自然界中不存在轮子的形态,轮子作为人造产物只能在平面上移动,六只装有传感器的脚足以让HEXA在大多数地形上顺利移动。换言之,HEXA是一个可以真正自由移动的机器人。
Vincross副总裁张帆当初就是被“自由”这个词迷住,开始和孙天齐一起创业。同样迷住她的还有孙天齐另一个关于自由的故事。
孙天齐喜欢向日葵,有一阵奥森有各国向日葵的展览,他常常跑去看。在一片昂扬向上的向日葵里,他发现唯有一棵向日葵因为被旁边变压器挡住了阳光耷拉着脑袋,枯萎了。“阳光就在离它一米的地方,就差这一米,它无能为力,它就死了。那其他向日葵都是朝着太阳,就是它就这样死了。我当时就感觉植物是一种特别被动的一种生命,就这一米。”
由这一棵死于一米的向日葵,孙天齐想到几十亿年来受限于无法移动的所有植物。创业之初,他在业余时间做了一个装置艺术作品,“与植物分享人类科技”,给植物设计了一个长腿的盆,内置传感器可以探测植物水分和光照情况,并自发移动找水和阳光。植物和动物的边界由此打破。
这个无用也无比浪漫的作品吸引了真格基金创始人徐小平的注意,最终真格成为了Vincross天使轮投资方。
以此反观HEXA也继承了孙天齐创业之初的浪漫内心,他给予了它可以自由移动的腿、无限制旋转的头和可以由人类工程师自由创造的平台。本身也包藏了试图打破机器和生物边界的野心。
显然,人们不会问一个动物或一个人有什么用。“我问你,你有什么功能?这个问题实际上都是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我的功能是无穷无尽的,我不同的时间在干不同的事,我今天不会的事,我可能明天可以学会。”
创始于1976年的苹果公司定义最初的目标用户是科技疯狂爱好者们,正如第一代HEXA主要面向黑客、开发者和极客们一样。“每一次科技革命都会有一些最先投身其中的人,我就想给这些人提供工具,让他们能够接触到机器人。”
1977年,刚成立的苹果公司发布了第一条电视广告。这条时长半分钟的广告内容如今看来显得有点尴尬,广告里在一些看似很炫的电波效果里穿插了几个当年乔布斯列举的电脑应用场景:会计算账、给儿童做算术题以及号称可以全家一起娱乐的幼稚接球游戏。是不是似曾相识?The possibilities are endless,这是四十年前苹果电脑对世界喊出的第一句口号。
你们的机器人能干嘛?
The possibilities are endl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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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的机器人一样,孙天齐其人也有点超出寻常框架之外。孙天齐是搞科研出身。由大学的计算机专业转向人工智能,又从科学哲学摸向神经语言学,放任自流,科研方向感如HEXA的脑袋一样全方位旋转。与此同时,他钻研《道德经》和《孙子兵法》,平时热衷书法、练习吉他、沉迷围棋。
毫无疑问的是,这是个极聪明的人。聪明,且对自己的智商优势高度自觉。“我觉得我在人类当中算智商比较高的吧,包括我想问题的思路,有时觉得人类智慧也就这样了,如果再高也不会比我高到一个数量级。但人工智能将来有可能。”他说。
中考时,孙天齐语文拿了满分。其实他知道批卷老师放了一分的水。那年考卷附加题有一题古诗填空,上句他年若遂凌云志,下句应是敢笑黄巢不丈夫。“黄巢怎么不丈夫呢?”孙天齐为黄巢不服,算算少这一分无所谓,知错不改,填了句莫笑黄巢不丈夫。自那时起少年心气难挡。
人工智能这两年在大众领域越炒越热,大多数人多少知道在一些事情上人类无法战胜人工智能,比如AlphaGo之于围棋。一个自由移动的机器人在不远的未来很可能登上火星,而人类的一生却受限于生老病死,无限可能的说法可能只适用于父母对于刚出生的孩子的美好祝福。在这个前提下,孙天齐大概属于人类中少数受限较少的一类,因为他极为聪明。
那年人工智能尚且是个冷门学科,神经语言学更是又冷又偏又小的领域,找得到的论文不出一周就能读完。大学时期,孙天齐到微软研究院实习,参与的第一个项目是研究一种叫做秀丽隐杆线虫神经结构,这是唯一一种被人类标定了所有神经细胞的虫子。此项目用上千台电脑组成局域网模拟这种虫子的神经系统,再给真实的虫子和模拟系统同样的刺激来研究虫子的神经系统反应机制。
孙天齐着迷这个虫子项目,他觉得自己能够像上帝一样知道一个生物在想什么。“你训练它去做一个事情,它是怎么学会的,你知道它大脑的发生了什么变化,这很有意思。”孙天齐随即加入了该项目合作的清华大学实验室,开始进阶哺乳动物的神经研究。
清华时期,他最得意的实验是为老鼠搭建了一个黑客帝国。孙天齐利用老鼠的生理特点建造出一套虚拟现实系统,把老鼠放进去生存一段时间,通过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各方面的仿真反馈,让一直在原地不动的老鼠相信它在一个现实迷宫中奔跑,以此获取老鼠跑向食物的路上遇到岔路时的脑电波,来研究老鼠做决策时的神经机制。
科研领域的功利心态是,要是这项研究不容易发论文,不利于评职称,那就是无用的。孙天齐完全不管这些,他自己的说法是,当时无所谓,反正年轻,赚钱不是很积极。就由着自己的兴趣从虫子的神经径直走向老鼠的大脑。
在体制内,孙天齐拿着最基本的工资,每月交了社保还剩2800元。那时他白天在清华的游泳馆洗澡,晚上就在实验室里睡觉,两次差点被实习生不慎泄漏的麻醉剂毒死。一个顶级大学的“合同制科研人员”,长期挣扎在生存线边缘。
孙天齐:把平板挂在人体模特上就是机器人?太骗人!
与此同时,孙天齐以“苏椰”为笔名渐渐在网络局部成名。早在2004年,孙天齐在博客上写科普文章,流量冲到了科技博客中的前二十。上大学时,由于常在松鼠会写跨越人工智能、神经科学、航空航天等各个领域的科普文章,孙天齐以“苏椰”的笔名闻名早期的科学松鼠会。科学松鼠会创始人、果壳网CEO姬十三回忆,第一次见到来北京实习的孙天齐的时候,大家都很惊讶。松鼠会其他成员基本都是博士,孙天齐一个本科生在他们中间就是个小孩子的模样,“那时候就感觉他是超越自身状态的这么一个小孩”。
在松鼠会写文章出名没多久,孙天齐发现每篇文章下面总有几个读者攻击他胡说八道。有次他写了一篇科普人工智能之父图灵的文章,再次受到网友的无理攻击。
“好,我找一个权威的资料,彻底说服你们。”一怒之下,他去翻译了《图灵传》。一怒的代价是,《图灵传》51万字,孙天齐每天坐着不动10小时,苦熬了八个月。
等到《图灵传》出版,孙天齐再想找原来那班人理论理论,却发现没人关心这事儿了。
他觉得这就像《让子弹飞》里张默演的老六。老六在食肆吃了一碗粉被人诬赖吃了两碗,他剖腹取粉自证清白,结果大家看完好戏就散了,没人关心他到底吃了几碗粉。
类似的事情在苏椰和网络喷子之间不断重演。知乎未开放公共注册时起,苏椰撰写了上千个高质量答案,成为知乎最早的大V之一。后期因为每个答案的评论区都会出现的无意义争吵,苏椰开始停止回答问题。没多久,一条一条删光了自己的答案,从知乎消失匿迹,留下一桩“苏椰为什么离开知乎”的悬案。
两线并行,或许让孙天齐深刻意识两件人生方向选择上至关重要的道理:多说无益,做事为真;想要自由做事,还是需要赚钱。
2014年看的一场球赛,成了逼迫他走向商人之路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是某个国家队对俱乐部的比赛,国家队踢得很烂,俱乐部踢得极好。总之最后的比分差距让孙天齐明确感到,在踢球这个事情上,商业的力量也远远大于国家。他惊醒,自己对自由研究和不断创造的渴望,可以借由成立一家成功的公司来实现。
孙天齐的偶像是达芬奇,“(达芬奇)他做得东西没有任何一个是庸俗的,所有实用的东西也都是艺术品。”孙天齐给公司起名叫Vincross,就取自“Vinci Crossbow(达芬奇的弩)”之意。达芬奇为美第奇家族制作的巨型弩是个实用的武器,其中每一条曲线都接近完美,似一只上帝之手亲自触碰的展翼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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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业以来,孙天齐身上的一些矛盾逐渐显露。孙天齐对公司最初的印象来自微软亚洲研究院,这是一家商业公司旗下的研发中心,后来被称为中国人工智能界的黄埔军校。
微软研究院的特殊之处在于,在微软财力的支撑下,这里的科研逻辑盖过了商业逻辑,大家也不考虑赚钱,当然不是一家初创公司的生存之道。科研逻辑与商业逻辑存在本质冲突,前者时常不计成本不预想结果,以一切代价去做对的事情,后者却要求即时变现,寻找信息缺口,快速套利。
机器人的未来必会到来,但无人可以预测要等待多久。孙天齐带领Vincross走得是一条正确而漫长的路。一路同行至今,张帆时常目睹孙天齐陷入完美主义的焦虑中,最终都用这些是自由的代价为由说服自己。
孙天齐:把平板挂在人体模特上就是机器人?太骗人!
另一个矛盾比较隐性。虽然管着数千万资金的公司,但孙天齐自身生活极漂泊,他居无定所,对物质生活要求极低,现在的个人所有物品,用一只行李箱就能装得下。“你没有一个归属的地方,就没有一种假象让你觉得仿佛是有归属。”常人追求的稳定生活,在他眼里因为到手过于轻易、过度依赖惯性,而让他始终心生怀疑。
孙天齐是个自我保护能力极强的人,避害几成本能。他的父亲至今记得孙天齐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踉踉跄跄地去开家里的门,每次总是用上两只手去推门板的中间,从不去推门的两边。“我爸爸就很奇怪,去问我妈,他是怕夹手吗?他怎么知道去推面?”但是在那以前孙天齐也从未被门夹过手。
“我很多情况下,确实是有这种本能。一个事情即将有危险,我很早就预料到了,这个事情好像会带来痛苦,就避免这件事情发生。上学后就不相信一个东西是长久不变的。你始终意识到生活当中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东西都是变化的,那你就少了很多痛苦。你要是觉得它好,就抓紧享受,它很快就没了,如果不好也没关系,它很快就过去了。后来不好不坏的东西我也不在乎。”
他经常想象自己生活在原始人的社会里,热衷研究非洲草原上的人如何捕猎。又研读佛经,深知佛教有一套方法论可以免除人生中的任何痛苦。
这样一个说来看透世情的人,却成立了一家公司,担起对几十个人的责任,往红尘里扑。在大事面前,他不是个避害的人。“人生就是在送死,你不投入,你也会死。”这是他给自己的解释,“历史上,每一次计算平台的这种更替,确实是有很多送死的人在前面扑。但是这些送死的人里面,你也不知道哪一个人最后就没死。比如说乔布斯,他其实当年也是一个送死的人,大军当中的一员,后来就没死,就他成功了。”
第一次采访末尾,孙天齐提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凤凰劫》。电影讲得是一次空难,飞机遭遇风暴迫降戈壁,剩下一群乘客、够一个月生存的储备水和一堆飞机残骸。乘客中有工程师打算用飞机残骸再造一架飞机。这群荒野求生的人面对的是:造飞机的技术难题、生存资源不断减少以及戈壁土著的攻击。
孙天齐觉得这就是创业过程的绝妙比喻——在绝境中跟时间赛跑造一架飞机。“甚至我自己在创业的过程当中,觉得真实的创业比这个还紧张,相当于你从一个悬崖掉下去了,在下坠的过程中,在摔到底之前,你必须把这个飞机造出来,飞起来。”
他的全部焦虑来自于对团队的责任。“我对自己没有恐惧,我有的是生存技巧”,也许他指的是清华睡实验室的岁月,“但是这些人原来分布在各个地方,就像《水浒传》一样,有人原在朝廷做官,有人原在浔阳江边打渔,你就这样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把他们聚集起来,大家慢慢上梁山形成一个团队,具体过程很艰难,也很美好。梁山这个故事最惨的地方,是后来因为宋江的错误,使这些人死的死散的散。然后你就特别恐惧,你就担心那一天。”
7月末,孙天齐对我说了以上这番悲壮之言。过了两个月我们再见面,目前种种数据表明,也许如其所愿,时间确实是孙天齐和Vincross的朋友。投资人对Vincross充满信心,今年9月HEXA在Kickstarter众筹成绩不菲,两天内完成了众筹目标。最终数据是405人支持,筹款221,533美元。“我自己的一个想法,非常小众和与众不同的这么一个想法,还是能找到很多跟我想的一样的人”,孙天齐说,后台数据显示,每100位点进众筹页面的人中,就有1.3人会买,“确实有这么一个人群需要它。在没有这个东西之前,他们的生活是不一样的,他们需要这个东西。” Vincross收到了很多热烈的反馈,很多科技爱好者说他们从小就梦想有这样一个东西,等了这么多年,这样的东西终于出来了。
《凤凰劫》的结尾,飞机造出来了。造出来的那天,戈壁上起了一场巨大的沙尘暴,沙尘暴的对面,土著们集结成大军向落难者进攻。人们面前只有悬崖,没有足够长的飞机跑道。他们只能开着这架飞机,从这个山崖掉下去,把下坠的过程视为冲刺,用生命赌这一次。“最后一个景别是,”孙天齐坐在办公室手舞足蹈,“飞机从山崖掉下去,”左手垂下,“整个画面静止了,大概三秒五秒之后,这个飞机从这边”,右手高高抬起,“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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