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云在世界浙商高峰论坛上说,制造业将遭到巨大冲击,不亚于传统零售业面临的互联网冲击。
他开出的新制造药方是“C2B”、“个性化定制”、“柔性化定制”。
未来真的那么清晰?
看看制伞业。今年2月,“中国伞都”晋江,组装雨伞伞杆(中棒)的自动化设备研发成功,进入试用阶段,被赞誉为“制伞界革命”。
这个存在了3500年的简单行当,如今,才勉强实现了自动化组装,还不彻底。
至于智能制造、工业4.0,柔性化,这些性感的名词,对很多制造企业来说,简直是无字天书。
一、伞业革命:伞杆组装可以自动化了
“我们这么个小项目,竟然被晋江市委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里。”张旭生是浙江大学计算机学院副教授,他所在的研发团队,在福建晋江东石镇刚推出了组装伞杆的自动化设备。
晋江被称为伞都。按当地人说法,全世界30个人中,就有一个人打的是东石伞。
和“伞乡”杭州萧山、“伞城”浙江上虞并列,三地占据了国内雨伞20亿把年产量的大头。
对晋江东石镇来说,制伞这事,让他们又爱又恨。
作为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制伞有上百道工序,产业发展30多年创造了大量就业岗位。65万平方的小镇上,有200多家伞业企业,镇区挂满伞类广告,当地甚至有条路叫“伞都大道”。
依然是因为劳动密集型,尤其是伞柄组装、中棒组装、伞骨组装、伞面组装等环节,不得不依靠人工操作。但自2008年以来,工人工资按20%持续增长。成本高昂,行业面临生存压力。
张旭生所说的小项目,在人力成本占比最高的伞杆生产环节,能取代10个熟练工人,可节省80%的用工量。宝钢研究院首席研究员郭朝晖觉得,这种设备算是工业3.0的水平。
“雨伞种类繁多,我们开发的组装设备,仅针对其中一种规格雨伞伞杆组装。在晋江东石镇,这种设备需求量预计在80台以上。”张旭生说,该设备入选了当地智能制造的示范项目。
业内人士杨锋表示,这最多算是机器换人向前迈进了一步,离自动化还差一大截。就算实现了生产自动化,也只是智能制造复杂系统中,基础的不能再基础的一个环节而已。
事实上,大家不仅没摸索清楚,连智能制造是什么都说不清。
杨锋说,现在学界和政府的说法并不一致。
郭朝晖也表示,没有准确的定义,一般描述是“自动化、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在制造业上的深度融合”。
张旭生也清楚,他们研制的自动化组装设备,离真正的智能制造还很远。对于当地政府的“过于热情”,他很吃惊。
这种“热情”,其实是行业和政府对自动化迫切需求的缩影。
二、变革背后,是被高成本逼的
晋江东石镇的制伞产业,是承接了德国、日本以及台湾地区产业转移的结果。
原本就是“过继”来的薄利产业,过了30年,平均利润率从没超出过10个点。虽然尝试了贴牌生产,自主品牌、转移到东南亚生产等方式,但成本越来越高。
“大部分企业,没有标准化的概念,同一型号的零部件生产出来差异很大。上游生产的零部件不符合标准,下游组装时手工拧一下、敲两下,就算合格品了。很粗糙。”张旭生说,零部件问题,是整个产业不标准的缩影。
“制伞产业即使部分环节转移到东南亚,降低了用人成本,但配套产业链还在晋江,算上物流费,整体成本还是难降低。”逼到这种地步,制伞企业不得不“革自己的命”,自动化改造就成必然选择。
人口红利所剩无几,生产成本猛涨,中国制造业早已失去廉价的优势。
可以转移部分业务,但不可能彻底转移掉。既没有新的国家接得住,中国也无法忍受产业空心化的情况。
杨锋认为,现在的制造业,想降低人工成本,必须进行自动化改造升级。
富士康工厂发生14起跳楼事件,使工厂人文关怀缺失的问题被放大,制造业面临“不尊重人性”的拷问。
在晋江的厂房里,很年轻很漂亮的女孩子在那里,一天十几个小时不断重复一个动作,“很不人道”。张旭生看完这个场景后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自动化改造的其中一个目标,就是要把人从繁重的劳动里解放出来,做自动化设备非常有必要。”
然而,制造业资深人士刘文(化名)提醒,表面上看,机器换人的自动化改造,可以降人工成本,避免人道问题。但从财务上来看,如果有的企业忽略了机器投入的成本、不断上升的能源、物流、土地等成本,以及与市场需求的匹配度,那生产效益就不会提高。
三、自动化改造具有高商业风险,失败是家常便饭
刘文的提醒源自亲身经历。
他有个合作伙伴,主要为品牌服装公司代工。它花大价钱弄了套自动化生产设备,以及自动化的样板工厂,结果不符合市场需求。别说提高生产效益,连效率都没提高。工厂和设备还留着,现在主要是给投资人和政府参观了。
高投入的自动化设备成了作秀的道具,典型的“和尚念歪了经”。
实际上,这种现象是企业为了融资赶时髦,被逼出来的。
长期观察制造业转型升级的阚雷表示,单纯的自动化和智能制造是南辕北辙的,自动化越高,可能柔性化响应速度反而越低。
郭朝晖说,如果改造成“黑灯工厂”(指无人生产的车间),结果不赚钱,那就是白瞎了。要不要自动化,核心还是得算能不能帮忙赚钱,不能赶时髦。
赶时髦,犹如高空走钢丝,风险巨大。
德国库卡的机械臂全球闻名,只要修改参数程序,就能在各产业应用,如搬运、抓举等,这是典型的通用设备,已经跑通盈利模式。
但张旭生做的是非标型设备:“要根据这个企业、这个应用场景,重新去设计。”
制伞的自动化组装设备,不可能应用到制鞋行业,甚至雨伞规格不同的制伞企业也用不了。每一套设备,基本都是从零开始研发的。
所以,血本无归的失败就是家常便饭。
晋江市政府曾找过几个高校,拿财政拨款研发自动化设备。比如以机器人闻名的北方某理工类大学,研发了将近一年都没有成功,投入的钱都打了水漂。
“这种设备研发并不是高精尖技术,主要是技术集成,需实践能力强、经验丰富的工程师来搞才合适。”张旭生感慨道,因此除他以外,团队核心成员找的都是资深工程师。
“非标自动化设备的研发成本高,回本周期长,风险大。不论研发公司还是生产企业都需要吃苦,绝不会像互联网行业,投资回报有几何级的增长。”张旭生说,连他们这样的技术团队,都不得不考虑“从卖设备的,变成卖产品的”,为钱操碎了心。
然而,高风险,才有高回报,亘古不变的商业法则。
国内西装定制的青岛红领集团,为了升级,对工厂进行自动化改造,耗时10余年,花费2.5亿元,在2012年基本建成非标西服定制的“智能工厂”。生产线上2000多名工人,每天能生产3000件款式各异的定制服装,工厂定制生产复杂但不会失序。
其后5年,红领每年的销售额和利润均实现了翻倍增长。
但是,作为标杆的红领“智能工厂”模式,业界也不太认。
刘文觉得,红领的西装定制只是在标准化、规范化上做的不错,并没有显著提高生产效益。“西装定制本身就需要个性化制作,如果大批量生产出一样的那才奇怪呢。”
说到底,能赚钱才是王道,管它是不是智能制造,甚至工业4.0。
四、4成企业没准备好走向工业4.0
麦肯锡咨询公司2016年一份报告显示,近80%的中国企业希望拥抱工业4.0,但40%以上的企业认为自己还没有做好踏上工业4.0征程的准备。许多中国企业仍处于工业2.0,甚至更低的水平。
杭州利富豪机电有限公司总经理高冠敏观点就佐证了上述报告。他认为,不少企业,“基本的管理流程信息化都没做到位,就想直接跳到工业4.0,或许只能做出个样子。”
郭朝晖认为,不能迷信工业4.0。
工业发达不发达、是不是高端,并非简单以“是否为工业4.0”为衡量标准,企业要根据自己的需求情况去选择。
有些特殊产品不适合流水线生产,就会停留在1.0、甚至手工劳动;有些市场和产品变化太快的行业,可能长期停留在2.0;而工业3.0具有高效率、高质量、低成本的特点,特别适合石油化工等大型流程行业,也未必需要进化到工业4.0。
马云的预测,很是乐观。
但对制造业来说,可能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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