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宙：4G，从想象到触摸

1G时代，中国几乎所有的产品都靠进口；进入3G时代，我们有了自主创新的技术；4G时代，中国主导的TD-LTE技术已成为国际主流技术之一

人们常说，一个人如果能从事他最感兴趣的工作，这个人一定是很快乐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也是属于这样的快乐的人。多年来，我一直从事移动通信工作，平时考虑的问题，谈的事情几乎都与手机相关。与人聊天，也特别喜欢聊与手机有关的话题。

移动通信得到快速的发展，手机从只有少数人使用的奢侈品变成生活必需品，手机的功能从移动电话变成随身携带的电脑。移动通信和互联网结合在一起，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人类的生活。

著名物理学家费里曼·戴森曾经说过：“技术革命就像一次次大爆炸，撕裂了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静态世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转速加快1000倍的新地球。”我想，如果说地球转速的加快是由无数新技术成果推动的话，那么，手机一定是其中强有力的推进器。

信息技术一直在快速发展，创新产品不断推出。在我们感慨信息技术给人类生活带来巨大变化的时候，新的信息技术产品还在源源不断地产生，无休无止。我们说信息技术改变了人类生活，实际上是创新改变了人类生活。

想象力的到来

在达沃斯举行的世界经济论坛2008年年会上，我参加了一场关于手机的讨论会。讨论会的发言者大都来自电信和IT行业，包括谷歌的董事长埃里克·施 密特、NBC的CEO杰夫·朱克、索尼公司CEO霍华德·斯金格等。每个人都谈了对手机的评价，谈了对手机未来发展的预期。我在发言时说，手机能使人看得 更远，听得更远，说的声音传得更远，也就是说手机延伸了人的眼、耳、嘴等器官的功能。相比之下，没有手机的人就缺少了这些新的器官功能，因此，我们这个行 业应该把让全球每一个人都有手机作为基本目标。这一观点在会场上就引起了热烈的讨论，记得有人补充说，未来手机不仅能延伸人的眼、耳、嘴的功能，甚至还能 延伸鼻子的功能。

尽管大家对手机做了各种各样的评价和预期，但无论什么样的评价都无法全面反映出手机给人们的生活、工作、学习和娱乐所带来的深刻变化，无论什么样的预期都无法全面估计到手机的无穷潜力。

在人类的发展史上，每一次工具的变革都会推进社会的进步，而手机的变化过程就反映了现代信息通信技术对于提高劳动生产率，提升生活质量的巨大作用。

有时候，创新并非需要改变核心技术。2010年我去肯尼亚，当地的网络覆盖不太好，但是手机的普及率并不低，连农村都有许多人用手机。当地人告诉 我，他们的生活离不开手机，有的地方手机信号不好，他们会设法爬到高高的树上去收发短信。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使用一项叫M-Pesa的手机银行业务。爬树发短信的人，是要把钱通过M-Pesa汇给家人，家人收到短信，就能到村里的小商店取钱，这是农村 地区唯一的金融服务方式。我们驱车到肯尼亚的农村做实地考察，看到许多农村小商店门口都挂着M-Pesa的招牌。我们好奇地进入一家小店，看当地人拿着手 机在小商店取款。 M-Pesa没有使用特别的技术手段，只是建立了一个短信平台，在没有金融机构的农村实现了最基本的金融服务。

创新需要想象力，任何时候创新都不会晚。以前有多少次，看到一部新手机，往往会觉得这恐怕是最好的手机了，事实上后来总是会有更新更好的手机出现。新的设计总是会一浪推一浪的，消费者期待着丰富多彩的新一代终端的出现。这就是创新者的机会。

二十多年来，手机的结构一直在变化，从最初的键盘直板机到折叠式键盘手机，再到触摸屏的直板机，在变化的过程中，手机的体积越来越小，越来越薄，手机的屏幕却越来越大，功能越来越多。

美中不足的是，由于触摸屏直板机受市场欢迎，今天，几乎所有的智能手机都变成触摸屏的直板机。如果你有时间到手机商场去转一转，你会发现不同品牌的 手机几乎都是一张面孔，从外观上已无法鉴别手机的品牌了，连一些以前很注重产品特色的制造商也终于抵挡不住触摸屏的潮流了。其实不光在外观方面，各类手机 在用户界面上也很难体现自身的特色。MBA教科书上经常说的“产品差异化”在手机上已经快看不出来了。

难道手机的设计已经固化，无法超越了？我想不会。有人说，手机不仅仅是工具，手机正在成为像时装一样的消费品，当然，时装是不会千篇一律的。看谁能开创新的格局，成为新一代设计的领军者。

回顾电子消费类产品的创新，大约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创造出一款能重新定义消费者文化的划时代的产品，例如，在音乐播放器上，以前曾出现过随身听 (Walkman)，后来被iPod取代；在智能手机上，黑莓(Blackberry)曾一路领先，后来，iPhone成为新的翘楚。另一种是瞄准畅销产 品，加以改进，推出更高一筹的产品，实现质量和功能的超越，并不断降低成本，这方面也不乏成功的例子，特别是在台式电脑和便携式电脑领域。

对于移动终端产品，采用追随的方式是很难成为领先者的。一方面移动终端产品专利情况复杂，稍不注意就会陷入专利诉讼，另一方面，移动终端产品更新换代频繁，跟在别人后面，总是被动，往往刚推出自己的产品，别人又公布了新一代产品。

面对充满潜力的手机市场，跟在别人后面模仿是没有出路的，只在流行的产品上做些改进也难进入领先的行列。智能手机的推广颠覆了过去二十多年来形成的手机品牌格局，这给新兴的手机品牌带来很大的机会。

说到手机创新，人们总会提到乔布斯的名字。2010年2月，我在加州库柏蒂诺苹果公司总部与乔布斯见过一次面。乔布斯的创新激情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 印象。我清楚地记得那次见面时乔布斯说的一句话：“每一个人都是可以做梦的。”是啊，梦想往往是创新的开始。尽管有的梦想能实现，有的梦想无法实现。

经常有人讨论“我们身边能不能出现乔布斯”这样的问题。在一个关于亚洲IT创新问题的讨论会上，当许多人问，我们亚洲能不能出现乔布斯式的人物时，台上的嘉宾几乎一致回答，不可能，因为亚洲缺乏培养创造发明奇才的文化环境。

我是当时在台上唯一持有不同意见的人。我说，我对这个问题是乐观的，我们身边完全有可能出现乔布斯式的创新人物。

理由是，第一我们有巨大的市场，第二我们有强大的制造能力，第三我们有充足的人才。当然，我承认，我们需要营造鼓励创新的文化环境。

其实，说到建立支持创新的文化，最主要的是要建立一种包容的文化。创造发明常常是以与人们的常识和习惯相对抗的方式出现的，当创造发明的火花点燃的时候，首先要能够容忍，然后才能满腔热情地去扶持。

跟随之后是引领

上世纪90年代初，我国的企业开始进行手机组装，初期的规模比较小。那时侯我们去国外考察手机制造，看到人家一个工厂内十几条手机生产线同时工作， 觉得很羡慕。今天，国内已经建立了许多超大型的信息电子产品制造设施。全球大多数知名品牌的手机都在中国加工生产。据统计，2011年我国的手机产量已达 11.3亿部，占全球出货量的70.6%。这种制造实力来之不易。

但是，大家都知道，从价值的角度看，在手机和各类电子消费类产品中，加工生产只占很小的价值比重。在手机制造的整体价值中，品牌的拥有者和产品研发设计者获取主要利润，其次是芯片和关键元器件的提供者，最后才是加工生产。手机制造的价值链的主导权是由品牌拥有者掌握的。

对此我也觉得不服气，我们能够生产出最高端的产品，为什么就不能设计开发出这样的产品呢？今天到了我们推出划时代产品的时候了。如何借助于强大的生产制造能力，研发设计出最新型的产品，建立自己的优秀名牌，这是业内外都关心的问题。

高起点创新，就是要瞄准最高目标。LTE终端是当前的热门，我特别想说说LTE的终端问题。

数据的爆炸式增长，大数据时代的到来，使新一代移动通信LTE得到快速发展。国际上已经出现许多LTE的商用网络。LTE作为无线宽带网络，最大的 特点是传输速率高。在现场试用LTE服务，印象最深的就是上网速度快。例如，用LTE手机看视频不仅图像清晰，而且可随意快进快退。当然，目前LTE终端 种类还比较少，而且存在电池续航时间短等问题，市场正在等待更多种类的高性能LTE终端出现。

经验告诉我们，随着新一代网络的问世，一定会出现具有代表性的典型产品。当初3G网络刚出来的时候，人们总是问，3G有什么用？我们说3G比2G速 率高，消费者不太明白。后来智能手机的普及很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通过使用智能手机，大家都知道了，3G的优势是手机上网。今天，又有人问4G有什么用？ 我们当然可以回答，用4G上网比3G更快。LTE上网确实快，但是，如果LTE手机只是上网快的话，还是没有摆脱3G智能手机的基本概念，4G的作用无法 充分地发挥出来。如果说，智能手机是3G的代表作的话，那么人们正在翘首以待4G代表作的出现。

这是一个空白，我们可以尽情地想象。高清视频，这是LTE的亮点，在专业摄像机上插上LTE卡就可以做电视现场直播，但这只限于少数专业人员使用， 能不能用LTE手机做视频现场直播，让普通人都能享用？视频会议深受企业欢迎，但通常只能在固定的会议室进行， 有了LTE，可以将手机和平板电脑随时接入视频会议现场。实时口语机器翻译，盼望了多少年，很难实现。有了LTE的高速率传输，实时口语翻译这样的事也变 得有可能。老太太出国旅游，对着手机说中文，手机的扬声器里传出翻译好的外语，多方便啊！

LTE还将成为移动电话的话音IP化的转折点。LTE只提供数据服务，如何实现话音通信？被称为Voice over LTE的IP电话方式自然成为解决LTE手机话音问题的最佳方案。当然，在LTE建网初期，受网络覆盖的限制，只能通过切换到2G或3G网络来实现LTE 手机的话音通信。当LTE网络实现全面覆盖以后，IP电话将成为LTE的主要话音实现方式，人们议论多年的IP电话，最终将正式成为主流的话音方式，在已 经有100多年的电信发展史上又翻开新的一页。

或许，若干年后看，我们今天对4G功能的预期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从跟随到引领，是需要我们付出极大的努力的。

回顾这些年我国的运营商与制造厂商一起在移动通信网络技术上的创新实践，体会很深。在1G时代，几乎所有的产品都靠进口；到了2G时代，我们建立起 强大的制造基础，但是仍缺乏自己的技术；进入3G时代，不仅有了更强的制造能力，而且有了自主创新的TD-SCDMA技术，这又为此后进一步创新打下了基 础。4G时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我国主导的TD-LTE技术已成为国际上4G的主流技术之一，国际上许多运营商都采用了TD-LTE技术。中国移动发起 的以推广TD-LTE为主要目标的GTI组织在业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当我参加在巴塞罗那和日内瓦等地举行的GTI活动时，看到越来越多的国际运营商的加 入，感触很深。许多国外电信公司的CEO在GTI大会上列举TD-LTE的各种优势，呼吁加快发展进程。TD-LTE技术的研发是我国电信设备制造商和电 信运营商多年积累的基础能力的发挥，正因为TD-LTE具有自身的优势，才有可能在国际上大范围推广。TD-LTE所具有的技术的先进性，频率使用的灵活 性和产品的兼容性，正好适应了运营商希望能在频率资源短缺的情况下利用有限的频率建设无线宽带网络的实际情况。

2010年我们听说巴蒂通过拍卖得到了可用于无线数据网络的频率，他们在做技术选型。当时正在举行世博会，我们请了巴蒂公司的董事长苏尼尔·米泰尔 先生和管理团队来世博会现场参观TD-LTE的演示，推荐巴蒂使用TD-LTE技术。听说在返程的飞机上，巴蒂的管理层开会，几乎没有大的争论，就确定要 使用TD-LTE技术，建设商用网络。2012年6月，我又见到米泰尔先生，他高兴地告诉我，巴蒂也已实现了TD-LTE的商用。

作者：王建宙(中移动原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