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携“未来”之名倏忽而来,但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爆发何时到来,技术迭代之中探索的创业者是走还是留?
当秦凯(化名)决定到VR行业闯一闯时,已33岁。之前在游戏行业沉浮10年,不温不火;尝试做过3个月的儿童绘本,没好意思出版。
3年后的今年,当一众年轻创业者羡慕他已在VR领域“抢跑了一个世纪”时,他却想要退场。
VR,Virtual Reality的缩写,中文为“虚拟现实”。其发展已被写入“十三五”规划纲要:“大力推进先进半导体、机器人……虚拟现实与互动影视等新兴前沿领域创新和产业化,形成一批新增长点”。美国市场研究公司IDC发布的最新报告显示,全球范围的VR和AR(增强现实)市场规模将会从2016年的52亿美元跃至2020年的1620亿美元。
行业迭代也在发生。11月10日,谷歌新版Daydream View头盔正式推出。翻译为中文叫“白日梦”的虚拟现实平台意义重大,将致力于塑造一个标准化的VR整体生态系统。
不少人坚信VR会像个人电脑、智能手机一样改变普通人的生活。但对创业者的严酷考验是,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爆发将何时到来。
眼下,VR圈貌似正在经历“寒冬”,一度炙手可热的明星公司暴风魔镜本月宣布裁员10%。
也是在今年,秦凯承认创业失败,他合伙创办的公司宣布资金链断裂。
“成功者的故事,听过太多,而失败者的故事才应该听,因为你至少可以避免重蹈覆辙。”秦凯挺诚恳。
震撼体验
静安区一家商业广场内,一家VR线下体验店门前,三两人群走过,偶有人驻足,满脸好奇询问“VR到底是什么”。
一位年轻姑娘声称胆子够大,选择了一款游戏,引来颇多观众围观。一对六旬夫妇好奇,花了30元购买“内容更温和”的海底世界10分钟体验,妻子边看边感叹“像真的一样”,又赶紧换头盔给老伴,“你也快来感受”。还有小学生带着母亲,熟门熟路到了柜台说“我要玩全场”。
秦凯回忆,他的“进场”,也是因为震撼的初体验。
2013年,他的朋友借来一台Oculus头戴式显示器让大家尝鲜,体验欧美炙手可热的游戏“过山车”。“一戴上就感觉开启了新世界。”秦凯说,“3D熟悉了那么多年,但从来没有那样完美地沉浸在拟真世界。”
“简直就是人类实现‘插管’(电影《黑客帝国》中的植入世界形态)的第一步啊!”他朝朋友大呼。
虽然在场有一位姑娘晕吐,但几个人还是抑制不住兴奋地感叹:“VR将成为改变世界的魔法”;“绝对能引起一场新的工业变革”。
自2003年进入游戏行业后,秦凯曾几次被“挖角”。他说自己想做的游戏应该“有基本审美和哲学探索、对人生意义有思考”,但发现不管到哪一家,都只是在“折腾身体、销蚀灵魂”。
他想做“更有意义的事”。2013年他萌生支教念头,与某支教基金会联系,提交去偏远山区的申请。但经不住一位朋友的劝说,去做“远比支教更有意义的事”,又留了下来。直到接触VR的体验,才让他找到创业方向。
VR技术并不新奇,第一个原型设备的出现距今已近半个世纪。2012年底,Oculus公司将虚拟现实头盔摆上众筹平台的“货架”,才让人们意识到VR成本没有那么昂贵,离普通人并不遥远。
与3D电影、全景呈现之类技术最大的不同在于,VR是沉浸式体验,体验者要戴上头盔,视力、听力范围都在虚拟情境中,完全与现实世界隔离;同时也是交互体验,体验者的肢体甚至是眼神运动可直接在虚拟情境中产生作用,比如在现实中抬腿往前走,就能实现在虚拟情境中的前进。
因此有人坚信头戴式显示器“是人类的最后一块屏幕”。屏幕,实际上是一个窗口,承载着人们与信息世界的交流。
专注提供VR创业服务的公司UCCVR创始人符国新是各类技术的推动者。“微软、英特尔花30年让个人电脑普及,苹果花10年普及了智能手机端。”他说,身为技术人,VR是他一直在找的下一个“屏幕”。
VR成为投资热点,吸引了大批年轻人入场。90后王星杰是一家VR游戏原创团队创始人,他说此前就想过人类并不会永远在一个平面上接受信息。在接触到虚拟现实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也许这是我应该走的道路”。
圈内人说,VR研发的一大兴奋点在于,作为一种新科技,国内外差距已不像以往的技术那么大,甚至国内在应用创新方面已经快于西方。除游戏、视频,目前VR已在教育、医疗、房产、航空航天等领域有所应用。2015年,在新加坡就业的姜廓辞职回国创业,目前致力于教育领域的研发,比如让老师能在几何课上把立体概念讲得更透彻,让学生能在生物课上漫步心脏各个结构,也能在天文课上去太阳系遨游。
第一桶金
不过在2013年,秦凯对VR未来市场分布并未有如此清晰了解。
一开始他和朋友还想秉持做文化教育的方向,但投资难找。2013年,AR/VR概念还不够普及,找投资人磨破嘴皮,回应多是“市场不够成熟”,之后再无下文。
第一桶金来得偶然。秦凯通过小学同学接到一桩房地产应用的项目:为某知名楼盘开发一套智能家居的AR实时识别系统。3位合伙人苦战几个月,终于攻关。
借助第一个项目的成功经验,三人小队进驻一家游戏公司,研发的同时陆续通过朋友渠道接单,涉及旅游、商业等。人手不够,秦凯邀请两位老同事加入,团队增到5人。可进展了没多久就因种种原因与合作方分道扬镳,三人小队带着两位新入伙的同事“做好了坐吃山空的准备”,再寻生路。
因很早踏足,公司在圈子小有声望,但随着加入者的增多,这种“稀缺性”被逐渐淡化。
秦凯现在反思,不少早期团队面临资金压力,往往无休止接单,却陷入被动,“忽略了应做出真正有想法的东西”。反而不少后起之秀因创业环境相对成熟,更能找到方向。
比秦凯公司晚1年创立的指挥家VR团队步伐就相对清晰。
指挥家VR从创立初期就以地产切入,和国内40余家地产商合作,已做140多个VR房地产项目,远及英国伦敦、德国波恩,今年还为波恩的一家博物馆制作了多人VR演示项目。
联合创始人白志艺说,因为交互式技术在业界颇具口碑,常有广告公司拿着各种案子找来问“可不可以做成VR”。
“我们挺反感为了噱头做VR。”白志艺说,有次一位工厂老板想用VR展示流水线,一口承诺几十万元的制作费,“但被我们拒了。因为我们希望项目兼具性价比和实用性,也希望体验VR的人可以体验到VR的应用价值”。
不过,无论是早期公司,还是后起之秀,艰辛倒是共通的。
为了谋生,秦凯又通过朋友争取到一个项目,合作为一家航母级国企开发MR(混合现实)工业应用实验模型。前期的评估及合作谈判非常顺利,但落实过程困难重重,诸多问题都在制作中后期连锁爆发。
那段日子,团队几乎全部驻扎公司,“把通宵硬撑成家常便饭”。每晚合作方负责人会拎一打红牛摞在桌前。几轮通宵之后,秦凯开始神经衰弱、耳鸣、颈椎病复发,一位程序员也被折磨到思维迟滞、状态低落。
2015年之前,体验VR时产生的眩晕感是研发者需要攻克的难题。为了营造“坐电梯的失重感”等交互体验,研发人员只能尝试用手柄平移,找最合适的速度,往往试多了就吐,所以人手一瓶醋,用来缓解呕吐难受。有些公司会专门给研发团队发“呕吐补贴”。
“膨胀”之后
秦凯的公司几乎见证了资本对VR从冷到热再变冷的全程。
今年,国内一家专业投资机构发布《2016年中国VR行业报告》指出:从2011年到2015年全球对VR产业的统计来看,2014年起资本投资出现井喷;在国内,2014年也有大量资本热钱涌入,共2.7亿元,2015年暴增至24亿元,今年上半年的数据为15.4亿元。除了阿里、腾讯等互联网巨头,一些传统企业也跨界进入VR行业。
降温来得也快。今年5月,有媒体称证监会叫停上市公司跨界定增,涉及互联网金融、游戏、影视和VR四个行业。证监会回应称政策没有任何变化,但大量公司开始重新审视,更为谨慎。
眼下VR圈的“寒冬”是行业共识。白志艺说,去年,但凡技术还可以的团队,都是资本追着跑,但现在会被晾两个月,看看两个月后是不是还活着。
秦凯更感叹资本影响下的开发者心态变化——
在那个“每天都有热钱投入”的环境中,“快”成为首要目的,往往两三个月就要交产品。只想着“机会不等人”,就“拍脑袋”先做再说,难免改来改去,研发到最后都会疲掉,只能不断逃避技术短缺,用错误掩盖错误,陷入恶性循环。
在资本最热的时候,他看到了身边很多人的“膨胀”。
有人原先是研发出身,却在市场的影响下开始鄙夷研发,觉得“做得再好都不如说得好”。早在网游刚兴起时,秦凯就听过一位运营夸口“我能包装成黄金”,并洋洋得意传授“成功”模式——比如1000万元资金,拨给研发就200万元,找个热门的现成产品换皮,3个月后出山寨产品,自己抽掉200万元,剩下的600万元请玩家充值做粉丝,营造影响力,最后给投资人看数据,让投资人觉得产品很成功于是接着砸钱。
“这就打乱了行业心态。”秦凯说,“开发者心态变了,很难有人静下心认真研发。”
不少人认为,降温是好事,正好是挤泡沫的时期。但秦凯觉得,创业者心态却不是短期能解决的。
去年,一位著名投资机构的投资人看好秦凯公司,愿意让他们主导,帮助开发一个主题乐园AR/VR项目。秦凯觉得公司要“守得云开”了。
去年年底,公司重组并有新的投资介入,几个月后决定招兵买马突击项目,秦凯曾提醒风险太大,却劝不动合伙人。今年年中,投资人无法兑现许诺,公司没钱了。由于之前的嫌隙,研发团队全部“出走”。
秦凯原本还想陪合伙人做最后的努力,但发现与新团队氛围格格不入,于是也走了。
“创业不只是做好产品就行。一个团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怎么去处理这些关系、让大家有效配合,这也是学问。”秦凯说,“而投资人很精明,能遇到真心扶持你成长的投资人真是靠撞大运。”
虚实之间
了解秦凯原公司的人说,这家公司曾因早期成立而颇受关注,但实力“只算中游”。
而位处“中游”的秦凯,或许最具代表性——代表了在技术迭代中艰难摸索的大多数创业者。
上海交通大学副教授朱宁嘉在其论文《当前AR/VR爆发性增长的冷思考》里写道:“需要完善的中间环节太多,而局限于利益商用的短视,束缚了发展的格局,核心还是文化引领的缺失。”
业界认为,目前VR内容方面尚缺少标杆性产品,也没有统一标准,不过内容相比硬件来说更具多元化,依靠小规模团队也能制作出具竞争优势的产品。
朱宁嘉更愿意从哲学的“个体”与“主体”解释这个问题,目前的创业者已经越来越个体化,但创业者“只是个体,不是主体”。“确立主体性才能使人审视到自身的价值,寻找创业的定力,而不会随波逐流,为短时的利益所左右。”
“没人能知道一个行业从冷门到热门再到爆发还会有多久。热点,永远追不过来。”符国新说,他在选择团队时,会看其是否对这个领域有持续动力。
而与行业内团队交流时,朱宁嘉也发现,其实不少有创意、有情怀、又懂运营的团队正在涌现。新兴领域都会从不成熟走向成熟,从非理性走向理性。“这点还是要乐观看待。”
王星杰说,VR满足了他从小好奇的问题,人有没有可能过第二人生。“人在物质基础满足的条件下,还需精神层面上的满足,但现实世界无法真正满足所有人的精神需求,所以我们有必要创造新的世界。”
姜廓说团队的共识之一就是,不做游戏、只做教育,要打破人们讲VR就联想到游戏的固有印象。他之前向一位小学校长推广VR产品,老校长撂下一句“我觉得对于孩子,玩泥巴可能比用VR更好”。但他并不灰心,他说下回还想去说服校长,“玩泥巴和用VR并不矛盾”。
秦凯说:“我并不否定VR这个领域,只是自己在当前的发展阶段或许并不适合。客观地说,我不算是具有商业天赋的创业者,但我相信自己是很好的表达者。寻找意义对我来说,远比一份工作更重要。”
“把一个行业当艺术来做,和当赚钱手段来做,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说。
不过,从原公司“败走”后,秦凯受朋友之邀,又来到另一家VR公司做策划,虽声称“不会久留”,“毕竟还要吃饭”。
而他的理由听上去又很耳熟——“没有经济支撑,一切都是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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